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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 回 吉 隆
发布日期:2014-10-08 16:59:08 来源:湖北省援藏网 作者:——西藏吉隆知青、武汉大学教育学原理研究所教授、所长邓和平 浏览次数:1164 字号

再 回 吉 隆

——西藏吉隆知青、武汉大学教育学原理研究所教授、所长邓和平

 

    离别三十年,今日回吉隆,阳光铺彩路,激情荡心间。

    自1978年奉调离开西藏日喀则地区吉隆县,一晃35年过去了。2013年5月,随武汉籍烈士钱建新祭奠团一行,我再次回到那梦里念你千回回的第二故乡——吉隆。

出      行

    为缅怀安葬在西藏自治区吉隆县烈士陵园的武汉籍烈士钱建新同志牺牲35周年,经武汉市民政局特别批准,武汉市九峰山烈士陵园精心组织并周密策划了这次万里之外的祭奠活动。这一不同寻常的活动安排,充分彰显出武汉市民政部门对烈士先贤的尊重和对烈士亲属的体恤,充分彰显出武汉市九峰山烈士陵园新时期的陵园管理理念及方式的转型。为配合宣传烈士感人的英勇事迹及其无私无畏的牺牲奉献精神所彰显的正能量,宣传和弘扬新时期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武汉晚报社专门派出三名记者随行并全程跟踪报道。

    2013年5月2日,陵园工作人员周丽、刘琪、司晓红,报社记者鲁珊、拱颜岩和蔡晓志,加上我和爱人李春兰,祭奠团一行8人从武汉直飞拉萨。到拉萨后,从西藏自治区边防局取出陵园管理处事先通过自治区民政厅联系开好的边境通行证,一行人随即住进拉萨西郊的太阳岛拉萨河酒店。

    当晚,老同事、老朋友、现任自治区外办主任的巨建华携夫人陈晓华热情地宴请了我们一行,那些外办曾经的“小朋友”、现任各处的处长们,悉数出席作陪。处置急案的自治区旅游局副局长邓珠夫妇未及赶到。我反复叮嘱综合处处长马勤生,让邓珠的爱人巴桑准备好,返回拉萨时,我和李春兰定要吃她亲手烧的拉萨河鱼。

    他乡遇故交,令人百感交集,分外激动。这还是当年嬉笑怒骂于一团的帅小伙么?已经苍老的我,白发染鬓的他,喜极而久久相拥。饭毕,建华主任一再真诚地对我和祭奠团一行说,在拉萨,公务或参观,外办鼎力帮助;在吉隆,外办有驻村工作组,有需要尽管找他们。说着说着,他吩咐工作人员给我们抬来两箱饮料。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驱车市区,令人恍若隔世!自1988年5月内调离开西藏,转眼25年。眼前的拉萨,似曾相识,又完全陌生。凤凰涅槃的它,已然是一座街道纵横、高楼林立、华灯璀璨而又藏式风味十足的民族文化与现代文明融为一体的新兴城市!西藏外办门前,那条凹凸不平、尘土飞扬、一到夜里便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廓北路,如今已是车来攘往的交通干道和摩肩接踵的繁华商区。

    未有耽搁。次日,我们早早出发赶赴日喀则。放下行装,陵园周副主任和工作人员刘琪、司晓红不顾高原反应,立马上街订妥花篮。加上在武汉备好的横幅、挽幛、纸钱、钉扣等,祭奠活动物品一应俱全。周副主任的缜密,工作人员的尽职,令人刮目相看。

    5月4日一大早,带上租赁的氧气瓶和吸氧设备,带上预订的花篮,我们径直驱车吉隆。如今的中尼公路,经2003年油面改造后已升级为318国道,黑油油的平坦大路一直通往吉隆,任车驰骋。

    每年五月,是观赏或攀登喜马拉雅群峰的最佳季节。进入定日界面开始,一车人便瞪大着眼睛,唯恐错过珠穆朗玛峰的倩影。可惜,老天爷不给面子,薄薄的云雾,似有若无地始终缠绕着珠峰不散,使我们难得一睹尊容。攀珠峰的队伍,观珠峰的游客,倒是一路争先恐后,鱼贯般直奔珠峰大本营。

    从聂拉木县门布乡下道西行不久,我们走进了希夏邦马峰景观区。希夏邦马峰,坐落于喜马拉雅山脉中段,距东南方向的珠穆朗玛峰约120公里,是一座完全位于中国境内(西藏聂拉木县)的8000米级高峰。希夏邦马峰海拔8012米,在世界14座8000米级高峰中排名末座,它由三个高程相近的姊妹峰组成,即西北约200米和400米处与主峰连体相伴的8008米7966米的两个次峰。

    三生有幸,希夏邦马峰一带倒是阳光灿烂!一眼望去,高耸云天的群峰,似在天边,又近在面前。但见群峰,白雪皑皑,冰宫灿灿,蓝天衬着雪儿,云彩牵着峰儿,好一派日照金山的壮美景观!难怪藏族人民以无数的奇思妙想讴歌它,赞美它,崇拜它,供奉它。一睹雄伟壮丽的希夏邦马峰,也算了却了先前不见珠峰的些许遗憾!

    穿过希夏邦马峰景观区不久,便看到了婀娜旖旎的佩枯湖(派古湖)。

    佩枯湖,日喀则地区的最大湖泊,与羊卓雍比肩的西藏著名圣湖之一。它位于吉隆、聂拉木两县交界处,总面积300余平方公里,流域面积2820平方公里。这湾内陆型高山堰塞湖,湖面海拔高度为4594米,湖水源自于希夏邦马群峰的冰川融流。

    远远望去,烟波浩淼的佩枯湖,水天一色,湛蓝如镜,像一只镶嵌大地的巨大宝葫芦。湖水南北走向,南侧是淡水,北侧为咸水;淡水里,鱼类资源丰富,咸水里,则几无任何生物。一湾湖,两种水,令人叫奇!

    佩枯湖畔,层次分明的岸阶地,呈梯级下跌,最高一级距湖面约70米。湖地开阔,水草丰茂,人迹罕至,大量珍禽异兽——藏野驴、野牦牛、草原狼、黑颈鹤、斑头雁、赤嘴鸥等,在这里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

    在气候恶劣、人烟稀少的西藏,汽车抛锚是出行大忌。年轻的司机考虑不周,车近马拉山北坡,油将耗尽。不得已,一行人好说歹说,总算向过路车师傅索到柴油9饮料瓶。翻山下行至吉隆县煤气站,汽车彻底趴了窝。煤气站师傅倒热心快肠,用他的工作车带司机购回燃油。然而,柴油车有个特点,油料一旦耗尽,便导致油箱进气而车打不燃。无奈之下,刘琪只好打电话给吉隆县民政局工作人员,请局里派师傅救驾。一来二去,赶到县驻地宗嘎镇时(1987年改区设镇),已是晚上10点半。

    时值5月,海拔4200米的宗嘎镇,天气依然十分寒冷。自清晨从日喀则出发,一路近14小时的长途跋涉,一行人十分疲惫,高原反应也开始加剧,除我和摄影记者蔡晓志稍好外,其他人都发生不同程度的头痛、眩晕和呕吐。精疲力竭的记者们,忍受着难堪痛苦,一落座便忙着写稿发稿,将一篇篇精彩的随行新闻和故事及时发表在每日的武汉晚报上。生动的图片,深情的文字,引发武汉市民一场不大不小的呼应潮。正是看到他们的文章,失去联系近三十年的战友方河贞与我续上了联系。记者们这种不畏艰险、不计得失的牺牲精神,一丝不苟的敬职敬业精神,令人深深感动和由衷钦佩。

    尽管已近半夜,县民政局领导和工作人员还是赶到县粮食局招待所看望我们一行,并商定次日的祭奠活动事宜。

    登楼入室,推窗四顾,与35年前离开的时候相比,宗嘎镇变化巨大。当年的宗嘎镇,只不过是一个县政府——一个集政府工作人员办公、生活于一体的大土围子或大杂院。如今,这儿俨然已成街道纵横、商铺馆所、银行电信、医院学校等综合设施一应俱全的一座小城镇。电力供应严重不足是这里的突出问题:政府机关、居民用电和主街道照明限时;宾馆客房还算干净,但灯如鬼火,且时常停电;宾馆无高频信号接收器,电视机频道少,信号差,视频无法看清,基本是件摆设。看来,吉隆县的经济发展和城镇现代化还任重道远。

祭    灵

    经1996年重新修葺,吉隆县烈士陵园已圈上了围墙,立起了大门。陵园内,76个烈士的墓塚,个个加围了水泥,墓前立上了水泥碑佥。不过,除三两块碑佥有随意刻划的名字作记号外,绝大多数碑佥仅是光板。或许待将来经费技术具备再立石碑也未可知。

    据吉隆县民政局烈士名录档案及其墓塚位置图,我们很快来到居墓地三排东侧二位的钱建新烈士墓前。

    2013年5月5日上午9时,祭奠团一行和吉隆县民政局工作人员一道,拉起“武汉籍援藏英烈钱建新牺牲35周年追思会”的白底黑字横幅,立起“无悔青春奉献雪域高原”“汉藏人民常思江城女儿”的左右对称挽幛,摆上精心定制的一簇簇鲜花花篮,献上倾情挑选的一袭袭时令供品,在这旷远的高原大漠,筑起一方庄重的祭台。

    钱建新烈士牺牲35周年祭奠追思仪式在吉隆县烈士陵园隆重举行。武汉市九峰山烈士陵园管理处周丽副主任主持祭奠追思仪式,管理处刘琪代表九峰山烈士陵园和家乡人民、我代表钱建新烈士的亲属和战友、吉隆县副县长梅普琼代表县委、县政府和全县人民,先后向烈士致祭辞。

    壮士一去不复返,常使人间泪满襟。没有哀乐,悲痛由然而生;没有鞭炮,心声由然而发!

    35年了,家乡人民第一次从万里迢迢之外来亲切看望并深情祭拜自己的英雄儿女,钱建新烈士,你看见了么?你听见了么?

    35年了,战友和亲人们第一次从万里迢迢之外捎来你所钟爱的家乡小吃热干面和豆皮,钱建新烈士,你看见了么?你偿到了么?

    半个多世纪了,吉隆县烈士陵园自建园以来,第一次有家乡人民到这万里之遥的边陲之地缅怀先贤,第一次有家乡亲人来这万里之遥的边陲之地祭拜亡灵,钱建新烈士,你欣慰么?你释怀么?

    钱建新烈士:人生之成就无法量化,人生之价值也难分大小。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定是朴实无华的,一定是任何指标也无以裁量的。你就是这样的人,你就是这样的人生!

    你的人生,源自于惊天地的信仰驱动,源自于泣鬼神的个性选择。当你义无反顾地走出世俗之时,你便注定步入一条九曲难回之途。

    我们为你惋惜,惋惜你生命年华之如此短暂;我们为你自豪,自豪你生命魂灵之如此永恒。吉隆山水长悠悠,永伴贞洁土一丘;藏汉同歌巾帼女,立碑不朽传千秋。当你消逝于那无情野火之瞬间,你便与大地共永久;当你缠绵于这有情山水之无时,你便与三光共永光。

    钱建新烈士:你虽然不曾拥有过你梦寐以求的天伦家园,却独有令众生艳羡之精神家园!你不是独行侠,更不是落寞者,你将和我们乃至于藏汉人民的子子孙孙永远同在!

    安息吧,亲爱的建新战友!安息吧,敬爱的钱建新烈士!

寻    亲

    祭奠追思结束,一行人继续驱车赶赴吉隆镇(1987年改区设镇),一来圆我素久以来看望那些曾情同手足的众乡亲的夙愿,二来祭奠团一行连日车马劳顿,高原反应日烈,亟需在气候宜人的吉隆镇作恢复性休整。

    如今的西藏,大概已经没有了空白。世外桃源的墨脱沟,残垣断壁的古格城堡,宁静旷远的可可西里,都已不再神秘。唯独这吉隆沟,还鲜为人知!或许,吉隆沟就是那“西藏最后的秘境”。

    离开宗嘎镇前,梅普琼副县长郑重地向我们一行赠送了吉隆县旅游图册并予以积极推介。说实话,在吉隆小驻两年的我,虽也诌过几句过眼风情,可还真没仔细打量过这饱浸人文风韵的第二故乡。这正应了苏轼《题西林壁》里的名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人在此山中。

    车出宗嘎镇,很快便拐进了吉隆沟,一路下行,依次经过高山苔藓带、草科灌木带和乔木丛林带。

    亿万年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给吉隆沟留下了鬼斧神工般的地质地貌——

    自北向南,近乎瞬间撕裂的整条沟,由翻开的岩浆土石堆积而成,麻花状的沟底,犬齿般的山巅,处处显露着“痛苦”与狰狞。

    沟体两侧,层峦叠嶂。近观,山体呈垂直切痕,远看,雪山又有清晰的横向纹理。大海波涛般的远近山脉,向蓝天袒露着粗壮有力的筋脉;奔涌咆哮般的吉隆藏布,向沟底渲泄着雷霆万钧的激流。山的运动,水的冲蚀,合力一处,使得这吉隆沟的宽度、长度和深度永无止息地发生着变化。先有沟后有河,还是先有河后切出了沟?喜马拉雅造山运动给人世留下了一个如同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的“哥德巴赫猜想”。

    雪线以上,群峰壮丽,卓尔不群;雪线以下,依海拔高低,错落有致地生长着红豆杉、长叶松、长叶云杉、糙皮桦和天麻、贝母、黄连等种类繁多的奇木异草,繁衍着喜马拉雅长尾猴、雪豹、雪鸡、黑熊、猞猁、豹猫、马鹿、野猪、岩羊、藏原羚等种类繁多的珍禽异兽。“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是吉隆沟从气候到生态特色的真实写照。

    吉隆沟里,为口岸建设配套的道路,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开膛破肚般的颠覆性改造。短短70余公里行程,汽车足足颠簸跳跃了4个半小时,一行人的五腹六脏都被彻底舞动!好在随着海拔渐次降低,植被渐次茂密,尤其当看到山岗上跳跃的几只斑羚,看到那飞流直下的开热瀑布,已经忍无可忍的我们,心情却逐渐好起来。从日喀则开始就不曾进食的司晓红,说是到了吉隆镇后一定要大块朵颖。

    草木森森,暖风习习。走进吉隆镇,通体顿觉清爽,心肺刹那间涤荡一新。高原反应几近崩溃的一行人,此时如释重负,精神一振。胃口大开的我们,直奔餐馆,风扫残云似的搓了一顿。饭毕,在县检察院宾馆美美地睡了一觉。

    在餐馆,我们结识了业主——34岁的四川德阳人小谭夫妇。小谭,曾在吉隆当兵戍边,趁着口岸发展大潮,退伍后与亲戚一道在这里创业谋生,先是办超市,后改营餐饮。成家后,索性将漂亮的媳妇也带到了这里。十分健谈的他,向我们滔滔不绝地述说着家庭之苦恼与事业之不易:孩子丢在老家,只有暑假才能从内地来此与分别一年的父母小聚一段;小镇不发达,客流量太小。餐馆原料得去拉萨采购,车跑单趟都要十七八个小时。不过,谈起吉隆镇及其未来,情有独钟的他仍然眉飞色舞。是啊,正是像无数个小谭这样的创业者的艰苦打拼,才有了西藏从都市拉萨到边远小镇的喧闹和繁荣,才有了从国外到内地八方来客的便捷和舒适。

    5月6日一大早,我们租赁了小谭和他朋友的两辆皮卡车,在吉隆镇副镇长的陪同下,兴冲冲地直奔卡邦村。

    从吉隆镇到卡帮村,要翻过一座海拔近5000米的拉多拉山垭口。早年,两地之间没有公路,人们往返全靠步行,翻山越岭,单程也得一天,十分艰难不便。记得那年县农机站送给卡邦公社一台手扶拖拉机,只能拆零雇人背到公社后再装上使用。曾几何时,一条简易乡道竟已修进东林藏布沟。路虽差了、窄了些,但在这陡峭深山上能开出这么一条车道,何其艰难而令人无法想象!

    约2个多小时,车到卡邦。经1980年的撤社改乡,卡帮村现属莎勒乡辖下的七个自然村之一。卡帮村位于希夏邦马峰西南支脉拉多拉山南坡,海拔3200米。发源于拉多拉雪山的东林藏布,一路开山劈岭地流经村前山脚下,再向西南经莎勒到热索,与吉隆沟过来的吉隆藏布汇合后进入尼泊尔。所以又可以说,卡帮村位于东林藏布大峡谷的下游北坡。受印度洋暖湿气流影响,这一带属于亚温热带森林地区。由于峡谷沟深人稀,两侧山体垂直落差大,这里的自然景观更加独特完整,动植物品种更加丰富多彩。

    阔别35年的卡帮村,变化不小。当年记忆中的那个由一栋栋泥墙木瓦小屋构成的山野小村已不复存在,展现在眼前的,是由政府资助盖起的、一幢幢藏式风格的别墅式小楼组成的新兴山村。

    一进村口,我便碰到了当年村小学老师小甲布的母亲阿妈群觉和当年还是小姑娘、如今已是大妈的仓木决。双方先是一怔,接着几双手紧紧拉在一起,泪眼婆娑,激动难抑。

    在阿妈群觉的引导下,我们一行人快步来到原吉隆区区委书记白玛家——当年我们下乡时的邻居和房东。白玛,这位曾以带领卡邦群众战天斗地而赢得“雪山雄鹰”美称的藏族汉子,成为当年从卡邦最早走出去的“泥腿子”干部之一。我们来卡邦时,恰逢他在北京的中央党校学习,只闻其名而并未见其人。如今已退休的他,激动地将我们迎让进屋;在我们离开后才出生的、也不曾谋面的小女儿,热情地端出青稞酒、酥油茶和彩蛋、果子。白马的妻子群宗大姐,这位当年亭亭玉立的美女、如今已佝身屈背的老妪,一步三瘸地蹒跚至我面前,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泪流满面地诉说着时光之无情、思念之有意。

    不一会儿,已退休的村小学教员、我们的藏语老师小甲布来了,赤脚医生巴桑来了,阿布群培来了,老生产队长次旦来了,几位熟识但已叫不出名字的阿吉、阿布也来了。

    这是当年那两个有事无事喜欢跟着我们屁股转的“小萝卜头”罗布和次仁么?他俩现在竟然是掌管着数百人口的卡帮村村长和村支书了!

    这是那个常拖着鼻涕、总也挥之不去的小屁孩嘎玛吗?已是魁梧壮汉的他,还是憨态可掬地时不时突然蹭到我面前。

    曲珍,老队长次旦的妻子,这位当年名闻四里八乡、屋里屋外欢声笑语不断的小娇娘,如今已然一个老态龙钟的嬷嬷。背着孙子的她,闻讯也急不迭地赶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泪眼婆娑地久久哽塞无语。

    老友相遇,亲人得见,众人一时热泪盈眶,唏嘘不已。稍事平静,一展笑颜的乡亲们便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诉说着陈年旧事,离别思念,亲人变故,家乡发展,未来愿景……,小屋立时炸开了锅。我戏谑阿布群培,你那个中意于次仁平措(万有全战友的藏名)的小仙女妹妹群宗呢,嫁到哪里去了?众人一听,哄堂大笑。

    35年前,我曾赋诗一首赞叹卡邦的发展,正好辑录于此为鉴:

五律·五一口占

藏汉同耕耘,杜鹃艳一乡。

梯田种稼禾,草甸繁牛羊。

电站社社修,明灯户户亮。

工具易新式,耕作操良方。

绿山又肥土,举农并兴房。

年年建成就,岁岁保富康。

穷白贻上帝,边陲喜蕃昌。

乐园不再远,庆贺共举觞。

1978.5.1.

    从群宗大姐家出来,我兴致勃勃地在村子里转了一圈。

    站在当年下乡住过的新居——如今的残垣断壁前,我思绪如虹:想起那如歌的岁月,想起那如诗的生活;想起那曾相拥相守过的恋人钱建新,想起那曾同吃一锅饭的战友万有全、方河贞、周强……;想起那首35年前咏家的词《卡帮的家》——

    前临深谷,背倚高峰。冥冥松涛掀绿海,凄凄芳草摇野坪。转屋角牛羊满地,走村边梯田满山。房前果木翠生生,屋后菜蔬油青青。开门迎翠岭,推窗接浮云。仰看一座冰宫耸,俯见一条玉龙奔。人说南国美,我独边陲韵!

    如今,民居幢幢拔地而起,旧居房前旷野不再,开门见山的美景得它处另觅。

    阿妈拉姆早已作古,一辈子不曾离开的小屋也随民居改造而易主。站在她生前的故居方位前,我垂思良久。这是一个令我终生怀念而当年一别就再也未曾谋面的至亲!九泉之下的阿妈拉姆可知道,您的汉族儿女来看你了!您孤苦伶仃了一辈子,现在魂归何处?会去找住在宗噶的德吉卓玛(钱建新)作伴吗?她可是个厚道贤惠的好女儿。孤身一人的她,定会全心全意地孝敬伺候于您膝前!

    转到嘎玛的父亲南木杰面前。这位当年卡帮村最精明能干、最能说会道的汉子,把个小家调理成全村最殷实的大户!算是回应,蹲在院里地上的他,痴痴地冲我咧嘴一笑,继续不紧不慢地摆弄着手中的农具。这形象,让我想起了鲁迅小说中那个晚年的闰土。

    一群男女正说唱有和地忙碌着,不知在帮谁家立墙上瓦盖新房。这群陌生的男女,大概是我离开卡帮村后出生或嫁进来的新丁。房前相遇,我们相互点头致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这情景,正应了唐代诗人贺知章《回乡偶书》的经典名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自然是惶恐于没有乡音,可乡情却是至真至诚啊!

    乘我忙着和乡亲们叙话,周副主任一行通过村长和支书向村小学学生赠送学习文具,并敲定着卡邦村小学的贫困生资助计划。

    相聚苦短,情谊难尽。时值午后,我们一行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卡邦村。临别前,我和乡亲们相拥相约,有生之年,定当再聚故里。

    车行至下扎村,巧遇当年的区政府驻村干部——如今已告老还乡的普穷。一见面,他竟朝我直冲冲的嚷了一句:“您怎么老成这样啊?” 可不,光阴不饶人啊,他当年认识并留进记忆的我,只是一个23岁、风华正茂的小伙子,而如今的我,已是花甲老汉!嚷嚷完,我们谈到与他同行驻村的白玛大姐——因一脸麻子而婚事不顺的故事,如今的她,早已退休到日喀则享受天伦之乐去了;谈到同行驻村的拉巴次仁——一个嗜酒成性而不学无术的家伙,45岁上终究死在了饮酒过量。地区卫校毕业的他,仍然白丁一个。屈指算来,要不是他的无知无能,白玛书记、群宗大姐俩因感冒肺炎而夭折的大儿子应该有38岁了!

    35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如今的卡邦村,新房幢幢,人丁兴旺,已然一个新兴山村。但是,在臻臻日上的繁荣背后,我也十分感慨于眼下大不如前的生态环境。

    曾记得,当年往返于吉隆、卡邦,一路穿行于不见天日的苍苍林海和飞流直下的道道山涧。有文字为证:

五律·拉马拉山垭口四眺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

峰端皑皑雪,腹中百重泉。

俯窥一道谷,仰瞻一线天。

雾袅随山依,云腾信手牵。

迎面峰对峰,侧观骑并骑。

苍山似龙走,飞瀑竞流疾。

重深广无垠,天下冠此脊。

李杜何曾见?此景奇又奇。

写于1978.1.

七律·从吉隆回卡帮途中山垭口小憩观山随赋

山根雄峙三千界,峦势高擎五万年。

茫茫平吞四百州,淼淼潜游星河间。

千山竞秀花木俏,万壑争流飞涧悬。

峰牵云动何漭漭,奔腾浩瀚尽无边。

           写于1978.2.3.

 

    光阴荏苒。经年累月的砍伐,如今的拉多拉山垭口两侧,一路阳光灿烂,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和沿途可见的飞瀑山涧均已不再;山北的上、下扎村,山南的大、小村庄,皆已袒露无遗。垭口两侧的杜鹃林虽然规模不小,并造就一道令人惊叹的独特景观,但这又恰恰说明了森林植被的下移及其保有量的下降。森林锐减,山体储水功能必弱。记得当年卡帮村前的小溪,水流湍急,而如今已退化为涓涓细流。看来,禁止无序砍伐,植树造林以保生态,作为林区的吉隆镇也刻不容缓!

    如今的卡邦村,虽得益于政府补贴的好政策,家家都住上了新房,但整个村子显然缺乏科学合理的规划布局:房屋间距凌乱,村道狭窄且污浊不堪;村里用电问题没有完全解决,生活燃料仍以砍伐林木为主;电视信号很差,收不到几个台且图像模糊。另外,由于口岸无规模产业,贸易旅游业萧条,村民增收渠道有限,手头无多少活钱。

 

                              探      秘

    紧张的祭拜与寻亲行程告一段落。趁着天未黑,我和李春兰漫步走进了吉隆镇。

    吉隆,藏语为“舒适”、“欢乐”地之意,汉文史料有“济咙”、“济隆”、“吉仲”之称。清末名将赵尔丰的《使廓记略》曰:“……济咙之地,南岸为廓尔喀界,北岸为西藏界……四山树木荫翳,桃柳争华,芭蕉大如席,棕树粗如柱,野葡萄、山菊花布满山腰”,细致入微地描述了当时吉隆沟的自然景观。

    吉隆之得名,传说是公元8世纪末,藏王赤松德赞从印度迎请莲花生大师入藏,一行途经吉隆沟。大师见吉隆镇一带山青水秀,气候宜人,感概赞叹不已,欣然命名“吉隆”,遂流传至今。

    吉隆镇位于吉隆沟南端、吉隆藏布下游的一块平坝上,距边境20多公里,距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70多公里,曾是古代中尼印三国人民往来的交通要冲和驿站。吉隆镇帮兴乡附近一处沟内崖壁上,留有一方“招提壁垒”的四字石刻。吉隆沟沟口以北的一处摩崖上,留有唐高宗显庆三年(公元658年)的一方著名汉文刻铭——大唐天竺使出铭石刻(阿瓦呷英摩岩刻铭)。这是西藏目前发现记载唐蕃关系石碑中年代最早的一方。短短三百余字的珍贵刻铭,记述了唐朝使臣王玄策,不远万里出使天竺(今印度)途经吉隆的感怀,对研究古代唐蕃、中外关系等具有重要历史与考古价值。

    元朝统治西藏时,曾派有官员驻吉隆。十八世纪末,政府曾两次发兵吉隆抵御廓尔喀入侵,如今的马嘎村一带还留有当年的军营遗址。

    新中国成立后,1961年设吉隆区,1987年改设吉隆镇。吉隆镇驻地江村,海拔2800多米,属亚温热带气候,受印度洋暖湿气流滋润,这里雨量丰沛,林木繁茂,动植物丰富,被自治区列为江村自然保护区。放眼吉隆坝,四面雪山环绕,山顶白雪皑皑,云雾缭绕,山间林海莽莽,鸟语花香;吉隆藏布流过坝前,山水相映相衬,开阔的原野,古朴的民居,摇曳的经幡,荡悠的牛羊,构成一幅天堂般的奇妙美景。

    昔日的吉隆区,有如一个大村落,政府、海关、医院、边检站等单位一溜土石平房,混杂于江村民居之间。边境小额贸易活跃,来自尼泊尔的衣衫褴褛的背夫,监理着背夫的贩夫走卒,熙来攘往地穿流在村前巷末;商人的吆喝,铁匠的锤声,再加上牛铃的叮当,这里又有如一个小集市。

    如今的吉隆镇,以帕巴寺广场为中心,市井纵横,商铺林立,已然一个富有现代气息的精致小城。些许遗憾的是,贸易旅游业不景气,游人与商客寥寥,街面显得过于冷清。

    信步倘徉,我们来到了帕巴寺广场。这儿倒有些热闹,转经的嬷嬷,休憩的波拉,嬉戏的儿童,熙来攘往……。拾级而上,我们走进了帕巴寺。

    千年古刹帕巴寺,是吉隆镇的地标性建筑,相传是当年松赞干布为迎娶赤尊公主所建的镇边寺,属拉萨布达拉宫、大小昭寺的同时代作品。

    帕巴寺是我国目前保存最为完整的尼泊尔风格寺庙建筑,它整体为4层石木塔式楼阁。帕巴寺门前两侧各置放一尊“狮身猴面”卧兽,煞是可爱。狮、猴为尼泊尔人尊崇的瑞兽。寺内,满墙壁画,从画风到内容都流溢出尼泊尔风格和风情,一架木梯盘旋至顶;寺外,层层出檐,逐层收分,每层均设有壶门、小窗,以及挑檐、椽子、飞头、瓦垄等。塔楼之四角翘檐自下而上,1、2层以黄铜火焰形套饰,3、4层为纯黄铜制翘檐;黄铜刹顶,以圆光、仰月、宝盖、宝珠串接而成,整座塔楼屋顶以红铜铺面。

    不信佛的我们,除着意欣赏古刹建筑风格,什么观音赐福,金刚护法,一概道不出究里。

    近年来,吉隆镇已迈上了开放发展的快车道。据悉,经国家批准,各级政府正集中力量,努力把吉隆口岸打造成我国西藏地区通向南亚国家的最大公路通商口岸。目前,口岸贸易区、功能区建设全面启动;连接县城道路的油面改造即将竣工,中国援建的尼方一侧通往加德满都的公路已经竣工。届时,无论从西藏经吉隆镇出境到尼泊尔,还是从尼泊尔经吉隆镇入境西藏,都将十分通畅便捷。

    我相信,吉隆镇,这个位于西藏开放发展前沿的秀丽小城,必将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历史作用,独特的自然景观和人文风情,实现向新的贸易和旅游重镇的华丽转身。

    5月7日一早,我们一行赶往乃村观景。“乃村”,“大山顶上的圣地”之意。

    车沿着之字形狭窄山道盘旋而上,攀到云遮雾绕的山顶时,豁然开朗,一块方圆10多平方公里的辽阔原野尽展眼前。如果说吉隆镇是一块坝地,那么乃村则是这坝上之坝。

    雪山环抱的坝上,天蓝蓝,草茵茵,水涟涟,有如人间圣地;良田阡陌,民居错落,炊烟袅袅,有如法外净土;荡悠四处的牛羊,脖上悬铃叮当作响,有如天籁佛音。天地人,如此完美的组合,简直令人震撼不已,赞叹不已。这是一处只有在神话中才能听说的缥缈幻境,只有在油画中才能看到的桃源仙境!

    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如果说21世纪这人世间还有香格里拉,那就是乃村。乃村,这真正的香格里拉,这最后的香格里拉!乃村景观之美,任何言语都无以表达。这里的美,可以瞬间穿透人的心窗,净化人的魂灵,掠走人的忧思。西藏之最后秘境,秘在哪里,我以为大概就在这里。

    与流涟忘返的我们一样,几位不知来自何方的自驾游“驴友”,在苍穹下,在雪山前,在草地深处,尽情地打着滚儿,摆着“pos”……

    乃村,当之无愧的旅游胜地!人们来到这里,可以近距离地观赏边境一线数座闻名世界的雄伟雪峰,可以尽情地游草地、观晨云、赏落日,可以尽兴地施展摄影与写作才华。

    激情未尽的一行人,从乃村下坝来到吉普大峡谷。

    吉普大峡谷,吉隆镇的又一著名景点之一,因吉普村得名。“吉普”,藏语“分手”之意。传说当年松赞干布迎娶尼泊尔赤尊公主,尼方送亲队伍到此止步。

    吉普大峡谷,谷深约300米,谷两侧是如刀切般的悬崖绝壁,谷底是震耳欲聋般奔腾咆哮的吉隆藏布。全长仅百余公里的吉隆藏布,一头北接冰雪皑皑的群峰,一头南扎草木森森的幽谷,海拔从5600米上急速下落至1800米,经热索村出境至尼泊尔,一往无前地汇入印度母亲河——恒河。巨大的垂直落差,使河水一路奔涌狂泻、势无可挡,将吉隆沟劈成高低错落的大峡谷。

    2006年由国际组织援建的吉普大峡谷铁索吊桥,全长60多米。站在晃悠悠的吊桥上,观水势如虹的藏布,窥万丈深渊的谷底,那叫一个壮观、震撼、胆寒!狭窄的谷口处,吉隆镇与吉普村近在咫尺,隔峡相望。当年无桥,往来单程须走一天。记得当年一段笑谈:通知开会喊一嗓子即可,参加会议不走一天不行。如今一桥连两地,往来步行仅一小时。走过吊桥,便是群山怀抱中的吉普村,美丽、幽静、富庶……。村口立着一分为二的奇特巨石。关于它,民间有两个传说:传说一,莲花生大师入藏途经此地,见这块巨石挡住去路,便运以神力将其劈开;传说二,松赞干布迎驾赤尊公主到此,见石立意,缘定终生,遂得名“缘定石”。两个传说,你愿意相信哪一个?

    午餐毕,告别可爱的吉隆镇,乘着小谭的皮卡车,我们继续沿着吉隆沟上行。

    途经“达曼村”,引发我一个思虑良久而迄今未解的困惑:“达曼人”究竟是尼泊尔人后裔亦或是汉藏尼杂交的后裔?据我所知,锤制铁器是汉人之长,而非尼人之艺。以万里之遥的乡距和高山大川之路途艰险,当年来此戍边的清军士兵们是回不去的。那他们去了哪里?应该只有一个解释,戍边结束,被遗弃的军士们不得已流落在这边陲之地,以打铁制器谋生。在漫长的中华民族形成史中,大民族是大杂种,小民族是小杂种。吉隆一带,自古以来就是边境两侧人员密集之地,这些军士们与本地或外来人杂居通婚,久而久之,便形成一个后人称之为“达曼人”的群体。当然,这只是一个难以考证的猜测。无论如何,这群来路不明、身份卑微又居无定所的“达曼人”,值得同情,而他们的入籍建村并步入祖国大家庭,又值得庆贺!

    走出吉隆沟,我们再次进入莽莽高原世界。到宗嘎镇,小住一晚。

    8日一早,驱车日喀则。途经佩枯湖,我们下车流涟了一个多小时。惊叹不已的摄影记者蔡晓志,一头扎进湖地深处,害得我们不得不开着车子追人。据说,蔡记者返汉后举行了专题摄影发布会,照片亮出,满座皆惊!

    车到拉萨,稍事休整,这次祭灵之旅、寻亲之旅、探根之旅,也是不虚此行、终生难忘之旅。

 

    作者简介  邓和平,男,汉族,1953年11月生,湖北省武汉市人。1976年7月毕业于武汉大学外语系德语专业,同年10月进藏,在西藏自治区吉隆县下乡两年,1978年10月调西藏自治区外事办公室工作,先后任秘书、副处长,1988年内调,现任武汉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育学原理研究所教授、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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